厮杀。
不知何时天上下起了雪，飘飘扬扬，遍地的尸体和血液被厚雪渐渐掩埋。
“我想吐。”十一皱着眉，捂着嘴巴。
“吐吧。”顾尧看了一眼那杀场，苏澈等人站在最中间，久炎鼎的光辉照在每一个人的脸上，杀意正浓。
“他们非得这样吗？”地上躺着的大多数都是墨蓝色衣袍的人，反倒是外人都在森林边际看热闹，苏家旁支不少少年都血溅当场。
“苏澈想坐稳家主的位置，就得踏上这些不服他的人的尸体。”顾尧虚扶了十一一把：“你觉得他们真的是为了来收服冰魇的？恐怕，排除异己才是真的。”
十一心头一跳：“你！”
“是我多言了。”顾尧转过头：“可是你自己看，就算苏澈仁慈——”
他指了指前扑后继的墨蓝色身影：“苏家的旁支们肯放过他吗？”
顾尧虚弱地背靠在灌木旁，他的思绪很乱，眼前的鲜血和熟悉的人，刺着他的眼睛生疼。
闭起眼睛，闪过的却不是想象中两次逼宫的场景。
他看到了顾莘。
七岁的顾莘。
“贱人！一个改嫁的女人带来的野种，竟能封做公主！王兄，王兄！怀乐都不曾有封地呢！那个小贱人凭什么！凭什么！”
顾怀乐的房间可以称得上是狼藉一片，能砸的全都砸了个粉碎。
顾尧想起来，那是顾莘刚来王宫那年，领了封地和封号的时候，顾怀乐顾怀玉两兄妹不服气，央着母家的势力在朝中施压，结果从那以后连累了母妃也备受顾凌绝的冷落。
好巧不巧的，顾尧不小心踢到了墙角。
“看看，我说这是谁呢，也是个贱人生的儿子。”顾怀乐正愁没处撒气，看到顾尧在角落里，“蹭”地一下站了起来。
顾尧吓了一跳，他本就是宫女所生的，身份轻贱，几个王姐王兄平时虽对他颇多不待见，可毕竟他当时不过六岁，没什么威胁，也不会有人真的欺负他。
“二王兄，四王姐。”小顾尧奶声奶气地行了大礼。
“你闭嘴！谁是你王姐，你是个什么东西！贱人！都是贱人！”
顾尧最后的记忆就是顾怀乐拿着鞭子，在他的背后追着他，一步一步地追赶着他，残忍地，像是凌迟一样，逼迫他在初春跳下那还结着薄冰的湖水。
顾尧想，顾家人骨子里就是这样的吧。
顾凌绝冷漠薄情，顾怀乐暴躁易怒，顾怀玉心狠手辣，顾允两面三刀。
而他呢，他顾尧更是占了个全！
顾尧清清楚楚记得，那日温婉舟穿着一身淡粉色的襦裙，顾莘穿着一身一模一样的小裙子，一大一小，高贵得仿佛冬日里开出了牡丹花。
“住手。”温婉舟喊住了顾怀玉：“顾尧是你们的王弟，你们这样做，不怕你们父王知道吗？”
温婉舟给顾莘递了个眼神，顾莘手里拿着一件雪白的羊绒斗篷披在了顾尧身上，顾尧站起来才看见眼前的小姑娘，比他高出半头，眼神清亮的仿若三月冰雪，声音软软糯糯：“五弟弟别怕，来。”
“兄弟？”顾怀乐嗤笑一声：“只有贱人的儿子才会和贱人的女儿做兄弟！”
温婉舟脸色白了白，她是那样温柔的女子，就连被人当面辱骂也不知道怎么回还。
“你闭嘴！”顾莘站到了温婉舟面前，气势汹汹地张开了手臂，护住了身后的温婉舟和顾尧。
“贱人！”顾怀乐更加生气，指着顾莘的鼻子。
“你闭嘴！”顾莘向前走了一步，一把扬开了顾怀乐的手：“你有什么权利来骂我！”
又向前走了一步：“我是王上亲封的喜乐公主，封地临川，我是母妃澜州的长公主，身份高贵。你，算是个什么东西？”
又是一步，她看向顾怀玉：“还有你，有封地么？有权职么？只知道掺和后宫之事，替个小姑娘出头。”
她继续看着顾怀乐：“我不妨告诉你，这个公主，我就是比你有身份，也有权利来做！”
顾怀乐气得发疯，抬起手，一鞭子抽在了顾莘胳膊上：“贱人！你这个贱人！”
顾莘生生挨下了这一鞭，随后直接伸出手拽住了鞭子的另一头，硬是给顾怀乐拽了个跟头。
“顾怀乐，这一鞭子我记下了，以后我顾莘，见你一次抽你一次！”
顾尧当时只觉得惊讶，明明顾莘比顾怀乐和顾怀玉都小了好几岁，个子也比他们都矮，可她却真的好像天生比他们都高贵，仰着头也一身凌傲。
“娘亲，娘亲你轻点，痛！”回到自己的宫殿，顾莘呲牙咧嘴地上药，全然不似刚才的跋扈模样，见顾尧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桃花眼看着她，不由得笑了：“五弟弟别怕，我可是澜都小霸王，这点小伤不算什么的！”
“唉唉唉，娘，您轻点！”
后来顾莘修书给了澜州王上，也就是她的大舅舅，软磨硬泡愣是求来了一条澜州王室珍存的长鞭，见到顾怀玉一次便上前真的抽她一次。
再后来有人上表顾凌绝，称顾莘嚣张娇蛮，可那时顾凌绝正疼爱顾莘，大笑了好一会，索性给她起了个乳名，唤作“蛮蛮”。
想到这，顾尧不由得低低笑了起来。
他笑得莫名，十一吓了一跳，抓了把雪捏成团砸在他的身上。
睁开眼，看到了同样娇蛮的表情。
“蛮蛮。”
那语气缱绻温柔，低迷深情，好像穿越了千百年的时光，跨过了冬日炎夏，只为了来喊一声自己爱人的名字。
十一懵住了，半晌，她快速眨了眨眼睛：“没想到啊，你还是个情种。”
顾尧气绝。
“师兄那边差不多了，咱们走吧。”十一看着顾尧脸色黑的都快赶上煤炭了，连忙匆匆向前走。
“小心！”
顾尧飞身上前拉开了十一，一只流箭贴着十一的脑袋飞了过去。
顺手甩出两道灵箭，顺着流箭飞来的方向，瞬间射穿了两个人。
“谢你又救了我一命。”十一惊魂未定。
顾尧这次没呈嘴上的能耐，安静地扶过十一的肩膀继续走向久炎鼎。
山脚的人都已经走空，没走的都成了刀下亡魂。
十一和顾尧是踩着尸堆走过去的。
看了看唯一还站着的两个人，十一伸出手从包里拿了几张符纸贴在了苏澈手上。
运气，护体。
苏澈杀红了眼，墨蓝色的衣裳被血浸透，颜色十分诡异，温麒凌则一言不发，一只手始终握着苏澈的一块衣袂。
久炎鼎失去了主人的灵力支撑，慢慢变暗而后坠落。
整个森林陷入了一片黑暗。
“阿澈，我们赢了。”
“嗯，赢了。”
并没有多少喜悦，两百多条人命踩在脚下，十一觉得心头始终被压抑着。
她退到一边念起了往生咒。
临仙渊门规，其中一条是尊崇生往，不得随意杀生。
她可以理解，也明白苏澈的难处，人处高位常常身不由己，尤其是世家之争，搭着的不仅仅是自己的性命，还关联着身家。
只是这动辄尸横遍野，血杀屠戮，总是让人心中颤动。
“小十一，你走吧。”苏澈合上眼睛，脱了力，索性躺在了尸堆里：“苏瑢说的都是真的，我也不会再回临仙渊了。”
“师兄”
“我不能走，我若是走了，叫师兄和温麒凌去猎冰魇吗？让他俩去送死？”十一收拾好东西，喊住了歆樾：“你们去出口，叫大师兄来，如今的场面已经不是我们能控制的。”
“不行！”歆樾拦住她:“要去也是你去。”
“你去吧。”顾尧站在了十一身后：“我来护她。”
歆樾面色一沉，顿了顿，竟然破天荒的答应了下来。
“师兄。”十一上前坐在了苏澈的身旁：“你还记得吗，我刚到渊上的时候，功课一直都不好，旁支的师弟们都背地里说我，结果第二天你和三师兄就给他们安排了双倍的课业。”
“以前总觉得三师兄喜欢罚我，其实十一心里清楚，顶数你们俩对我最好了。”
“师父座下弟子都是男子，没有人告诉我怎样梳头，怎样描眉，没人替我准备衣裳，这些，都是你亲力亲为教给我的。”
“师兄，十一都明白的，毕竟你是那样温柔良善的人啊。”
“至于你和二王爷，有又何妨呢，他护你如命，就冲这一点，十一真心祝福你俩。”
十一伸出手扶起了苏澈，把他的手放到了温麒凌手中。
温麒凌顿了顿，第一次友好的冲着十一点了点头。
“走吧。”顾尧站在她的身后，抚慰似的拍了拍她的肩膀。
“谢谢，不管你是谁，我要谢谢你。”
苏澈和温麒凌坐在地上调养了一个时辰，四个人便开始向山上走。
到了山顶，十一看到了那片传说中的冰湖。
太阳刚刚升起，晨曦照在一望无际的冰面上，好像一块美玉一样陈横在山下，纯洁，神圣。
十一心头一颤，差点双腿一弯跪在地上。
顾尧及时伸出手扶住了她的胳膊，御剑将她带到了山下。
有少年踏晨曦而来，冰清玉洁，美貌无暇。
十一下山以后看过世间有宋亦尘一般天人之姿，也有顾尧一般的邪肆意气，可见到了冰魇以后，她才真正知道这世间竟有人可以长得如此如此绝色。
白衣雪发蓝眸，少年赤着脚，皮肤白皙得好像这接天的雪，面容如同被神之手镌刻，男生女相，却没有一分妖娆烟火气。
这哪里是魔，恐怕神仙也没有这般的姿色。
“我在这里等了很久。”少年淡漠地看过每一个人，没有一丝多余的表情，却好像把每个人都看个通透。
“嗯？”看过十一的时候他顿了一下，又看向顾尧，意味深长地点了点头。
他跪在地上，伸出手抚向冰面，温柔地说道：“阿宸，我来了。”
这时几个人才看到，冰面之下，一个男人安静地躺在里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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