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京都边缘,独眼的男子在破旧的废弃街道的深巷中睡着,手中却依旧捏着那柄长枪。两道绷带交叉于受伤的左眼,却因伤口尚未愈合,白色的纱布上透出血液凝固后的发黑的暗红色。另一侧,两道绷带间,仅存的那只眼睛紧闭着,透过眼皮仍可看出眼球的剧烈活动,似乎梦中有着什么可怖的事情。
拐角处,一个女孩背着退进来,在确认了外面无人跟来后,才进了巷子。虽是女孩,却单薄地穿着粗布制青灰色甚平,细弱的双腿踩着旧草鞋,若只这么看,或许只是个普通的穷人家孩子,但贴身的包裹至手肘c膝盖近侧与眼睛以下大半张脸的黑色紧身衣,以及袖中藏着的若干苦无与撒菱,代表着她并非普通人家。然而并不是忍者,只不过是像忍者的妖怪罢了。她也不清楚自己是什么来历,只模糊地记得自己是被人以百物语的方式制造出来的,却连目的是什么也未曾告知,就被遗弃在这东京都,靠着盗窃勉强度日。而袖中的那些个忍具,却是不知为何无论使用或是丢弃,也总是在不知觉间又出现在她的袖中,在她那初生的未曾习惯这些利器存在的年代,不知多少次划伤了那对瘦弱的手臂。
女孩拿着干净的绷带卷,蹑手蹑脚接近。这是才从人类那里偷来的,在这战争才平息下来的时代,秩序的混乱让她得以轻易拿到这些人类的物资。她伸手向悟那受伤的左眼,轻巧不带一点动静,却还是惊醒了警觉着的悟。
睡梦中的悟身体一抖,突然惊醒,手中的长枪指着女孩就要刺去,在看清是谁后又立马收了回来。“是你啊,音无。”悟将长枪立在一旁,伸手解下左眼的绷带,配合音无给伤口换药。
正如她行走无声一般,音无在换药时也是一声不响,即便面对着那失去了这颗眼球的可怖的空洞。不只因为她的乖巧,也因她被制造出来之时便已被设定为无法发声,即便再怎么努力,依旧哪怕简单的音节也无法发出。也因此,在数次询问无果后,悟便自作主张地给她起了这么个名字。
或许是累了,在换过药后,音无便如幼猫般蜷作一团,躺在悟的怀里,悟也就势像顺猫毛一般轻抚音无的头发,一如半月前初见时那生怯地试探着接近的小兽模样。
“根据面的反应判断,至少在我们到来之前很长一段时间,馬是一直在飞驒一带,而后又为什么突然离开?”正午时分,鬼兵一行暂且停下赶路的步伐,在山林的树荫下歇息顺便推测接下来要去寻找的馬的信息。只不过,讨论的只有象炮車三人,不论是行路过程还是如现在的歇息时间,红黑始终与那三人保持着十米以上的距离,而青雏,尝试着融入那三人,却又不忍心让红黑独自一人,最终成了被夹在三人与红黑中间,谁也不讨好的尴尬境地。
“说到飞驒,你们也听说了吧。”正如那始终双手下垂的无精打采的样子,車的声音也是一副冷淡懒散不愿多说一字的清冷声线,“隼组的统领换人了。”
“嗯,他女儿接的位。不过有点奇怪,没记错的话那位应当还正值壮年呢,怎这么早就退位了?”炮拔出插在竹筒上的塞子,虽然人类的社会早已不用这种储水方式,然而这些山野系的妖怪们的生活方式仍沿用着明治前的习惯。
“而那位的儿子却突然行踪不明,这可就很值得考虑了。”象掏出那张老旧发黄的地图,铺在了地上。
“你的意思是,馬就是那个行踪不明的长子?”
“嗯,壮年退位c长女继位c长子失踪,看样子很大可能是发生了叛乱呐。”
“哇,本就一直被这七组联合不断挤压着地盘,还出了这乱子,飞驒的这些家伙怕是要凉。”
“本就打不过,这叛乱不过是加快了速度而已。道寅这老贼玩消耗可是老手。”象说着,手指在地图上划出一道路线,“这方向,看来是去了东京。”
“江户啊?”天保年间死去的車,即便过了一百多年,也未能习惯江户已改称东京,虽然生活在比他还早的时代的象在明治初便已改了称呼,“有点麻烦,先前在那惹的麻烦恐怕还没消,那些家伙一定还打算和我们清算一番。”
“只希望不要多久就能找到馬,东京那地界还是不要久留的好。”象回想先前在东京仓皇逃窜的情形。
“那之前没找到的士?”炮说道。
“暂时不刻意去找了,按之前的状况,有可能还在东京核心地带也说不定。”
荒芜,一如战后其他城市的外围,残破的房屋,轰炸留下的废墟,路边的杂草丛生无人打理,四处游荡着的各类游民倒使这五个伪装了形态的妖怪走进人类的世界却不显得突兀。这里是城市圈最边缘,虽说同样受到轰炸,却不似城市中心那般密集,但又因是边缘,重建进展缓慢,在这么半毁的街道上,人们就这么自顾自地活下去了。
“这就是东京么?”走在队伍最后的红黑道。长年待在山中的他并不能分清这些城市之间有什么区别。
“外围而已,东京地界大着呢,不过我们这次活动的范围倒的确只有这外围一带就是了。”象走在队伍最前,不时张望着,不止是戒备那些先前招惹过的本地妖怪,还搜寻着合适的尸骸素材。
“哦。”红黑随口应了声,也不知有没有在听。
就着昏黄的光,夕阳下,一行人走走停停,如同处于此处的每一个拾荒者,浸没于这漫长的黄昏。
如果没有其他妖怪出现的话。
在人类的感知中,这五人不过再平常不过的流浪者,在这战争初息的时代再平常不过,再加上隐藏了妖气,即便同是妖怪,不细看也不会发觉这伙人是妖怪的事实。
当然,前提是这妖怪不曾见过他们。
可好巧不巧,在某个街道的拐角,他们就撞上了统御东京周边大片区域的奴良组的成员,还偏偏正好就是先前就与他们遭遇过的那些个妖怪。
“喂喂,这不是先前在我们的地盘捣乱的那三个么?几个月不见,你们还增加成员了?”面前的人身材高大,长着一副极其路人的相貌,额头上一道横着的伤痕状浅凹,是他闭着的第三只眼,身上的妖气也只粗浅地掩盖着,大概是关东一带并非阴阳师等通灵者活动密集区域的缘故。身为值此处昼巡事务的奴良组三目堂的众多队长之一,又是与堂主相同种类妖怪出身,身为亲信的他自然参与了前次对鬼兵三人的追捕。
“嘿嘿,好久不见啊。”象尬笑两声,立马就冷着脸,回头,转身,逃跑,一气呵成。
炮与車倒是熟悉这套路,随着象的动作一同掉头就跑。新加入的二人却不为所动,还未能反应出来发生了什么,直到象跑到他们身边时喊了句,“跑啊,愣着作甚?”
逃跑方向前方,旁侧强烈物理因素引起的建筑物的坍塌挡住了鬼兵们的逃跑路线,街道两侧的屋顶钻出十数各式妖怪,且又陆续有人加入。
“你们不会一直在蹲守我们吧?动作这么快。”象只得回头。虽然这么说着,但他也知道这是不可能的。或许与他们有关,但大概也只是以上次他们大闹的事为契机,加强了巡逻的规模罢了。
“你们可没那么大面子让全东京的妖怪围着你们转,不过是由原本聚集在一起巡逻变成分散开来的而已。”
先前鬼兵三人从发动东京近半妖怪的围堵中溜出来后,奴良组便将之前的以小队为单位的链式巡逻改成了小队分散三人一组的网式巡逻。虽说只是为了提高戒备并未针对什么,但没想到这么快就派上用场,还正好是之前让他们用起这套体系的那帮人。
“怎么说?正面突破?”红黑正抽出腰间的红莲。
“喂,你不会是要砍他们吧?”象一脸紧张。
“不然呢?你还想他们欢送着你出去还顺带送上伴手礼啊?”红黑不解。
“呃总之下手轻点,惹出了奴良组的现任当家可不是好对付的。”虽未亲眼见识,但关于现任奴良总将象倒还是听说过的。
秉承杂交水稻亩产一千八c混血时髦值恒定高于纯血等杂种优势的传统,身为半妖的东京大妖奴良鲤伴在不到百岁时便已到达了他父亲的高度并在不久之后便将其超越,而在接下来的两百多年里带领奴良组到达了全盛的境界。虽说或许是性格使然,奴良父子自始至终未曾向外扩张,领地一直保持着一都三县的规模,但论实力,奴良组绝对是全国首屈一指的,毕竟全国前五的大妖便占了其二。
红黑啧了声,收起来红莲,改用自己用妖气凝成的黑刀,未开刃,仅是虚有其表。双手各持一柄,朝着自认防御薄弱的几只的位置冲了过去。不得不说,天赋这种东西还真是厉害,虽说奴良组实力强劲,但也仅仅指的那些高层,诸如这些手下的小妖怪,也与别处的并无什么差别,在实力更进一步的红黑的横冲直撞下毫无办法。虽没受什么伤,但以钝刀击打在身上和被自屋顶甩下地面,和内心的疼痛却是实实在在的,被这么个名不见经传的野妖。
車见周围的妖怪都围了过去,也跳上屋顶助战。一拳接一拳打在那些妖怪身上,每一拳都将周边的妖怪震开。
一旁殴打着自己手上的对手的红黑瞥了一眼,倒是新奇。先前以为車只是单纯的力量型妖怪,挥出那种能将自己震开的拳倒也不意外,现在在旁边看,却只是力道稍大点的拳击,而附加的震退效果看来却是因其他能力所致。
“喂,你的能力并不是巨力吧。”红黑边打边退到車旁边。
“嗯。”車不回头,也不多搭理红黑。
“啧,料想你也不会告诉我。”红黑加快了动作,迅速解决了又围上来的七八个。抬头看,远处的屋顶上,诸多妖怪正向这边赶来,“这还没完没了了?”
“上面挺热闹,我也上去玩玩呗?”炮跃跃欲试。
“你一个远程系,上去了怕是回不来了。”象嘲讽。
“喂,不管怎样我们雷兽一族也是以敏捷著称的好吧?”
“就问你这么久没近战,还记得贴身肉搏是怎么个打法不?”
“切。”炮还是放弃了上去参战的想法,右手一抬,几道电弧织成网,阻拦其他向着二人接近的妖怪的行进路线。
炮的电网一拦,屋上二人的压力顿时小了不少,車也闲了下来。抬头看西边的天空,远处的夕阳下,零零散散几个黑点渐渐放大显出轮廓,均是背生羽翼手持锡杖。
“高尾的天狗们似乎支援过来了,其他分堂大概也要到了。”車对巷中的三人知会了声。
“诶,再拖下去可不好溜了。”象想了下,看向配合召出的骷髅们正忙着结出咒印阻挡靠向地面三人的敌人们的青雏,“你们飞得快不?”
“还行,比腿脚快些。”实力不如其他几人的青雏忙于防御,并没有太大精力注意这边,只草草应答。
“那就麻烦你们带他们两个撤退了,回合地点他们懂得。”
“哦,行。”忙得焦头烂额的青,听到命令,立即从腋下抱住炮,飞到半空中,而后才想起,“那你呢?”
“嘛,我自有办法。”
“哦。”朝着远离飞来的天狗们的方向飞去。
而只抱怨了一声的红黑早已拖着車的右手,让他以极不舒服的方式挂在半空,迅速逃离了现场。
“那么,现在就剩我一个了。”象对围过来的妖怪们说着,召出的骷髅们在他的指令下自钻出来时留下的坑洞钻回,消失在地底。这些可都是消耗品,得省着点用。
“是啊,就剩你一个了。”那管辖这区巡逻的小队长道,这次总算能逮住一个了。
“嘿嘿,如果想逮住我,那还真是对不起了啊。”
小队长感觉不对,急忙扑上去想要抓住他。象却突然不见,遗留在原地的,就只一具随即便瘫倒的骨架。
“赣。”
不远处的某个小巷中,突然多了一个潦倒的流浪者,或者说一个装作流浪者的人。
“唉,又废了一副,去哪再挖些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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