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岸有些局促地端起精致的骨瓷杯抿了一口温热的茶,再将它放下,瓷器相碰的声音清脆悦耳。
帝岚与他面对面坐在沙发上,茶色的眼眸静静凝视着他,让他愈发觉得不自然起来。
终于,帝岚开口打破了这份尴尬又诡异的沉默。
“关于述灵者和学院的基本情况,你应该已经有了初步了解。”
“嗯虽然还是不大明白我为什么会成为这里的学生”白岸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很简单,”帝岚顿了顿,在白岸抬眸看向他时才继续说出理由,“因为白涯,也因为你本身。”
“我?”他知道从这里毕业的白涯不会是普通人,但他从来不认为自己是不普通的即便苏维尔曾经那样和他说过。
与世界格格不入的中二少年,其实再清楚不过自己的渺小和普通。
“苏维尔应该也告诉过你,你是一名述灵者。”
“可是我好像什么也不会啊?”
“你忘记自己曾经被暗协作为a级悬赏任务目标追杀的事情了?”
“”白岸张了张嘴,什么也说不出口。
那时候那个叫做薇尔娜的女人是真的想杀了他的吧。可奇怪的是他并没有发自内心地觉得恐惧,甚至还有心思乱想。
那样的平静不像是属于他本身。他自己都觉得诡异。
“那他们,就是你说的暗协,为什么要杀我?”
“想杀你的不是暗协,而是发布任务的人。他们的目的我们不清楚,但那个任务在你成为学院的学生以后便会自动失效。这是暗协c联盟以及学院之间早有的协议。”
白岸点点头,垂眸看着骨瓷杯上空氤氲的热气,片刻后抬眼看向他,问出了自己最关心的那个问题:
“您好像认识我父亲?”
“你想问的,是他真正的死因?”帝岚却很清楚他这份犹豫是为什么。
白岸的呼吸微微一滞:“是。”他既然已经知道了白涯是述灵者,就绝对不会相信什么因公殉职,得了传染病的鬼话。
帝岚端起红茶轻抿了一口,再放下瓷杯的动作不见有多小心,却没有发出任何声响:
“白涯目前生死不明,我们不清楚他状况如何。他失踪了。”
?
生死不明?
听见这个词的瞬间像是遭到了重击,又像是全身上下的血液都汇聚到了脑部。一阵阵钝痛和眩晕感让他伸手捂住了自己的头部。
耳边又一次响起了那样低沉的呢喃,这一次那道声音更清晰了。
不由自主地,白岸跟着那个声音低低地念诵起来。声音断断续续地,却在切切实实地吟唱着旁人无法理解的语言。
帝岚的茶色眼眸刹那间转变成了充满威严的暗金色,但他没有阻止白岸,只是旁观着,眉宇间蹙起的川字暴露了他此刻的情绪。
似乎低低地念诵让少年的头痛有所减缓,急促的呼吸渐渐平稳下来,白岸低着头,看不清他此时的表情。
再开口时声音微微有些沙哑:“我好像想起来了。”
这几个月间反反复复梦见又在清醒后遗忘的那个声音,他想起来了。
“梦里有人告诉我我会想起他的话我会想起来他说他已经死了
我不想相信他可是他一直在说他已经死了”
察觉到白岸的状态有些失控,帝岚暗金色的双眸始有光华流转。极致强烈的压迫感让瞳孔涣散的白岸猛然抬头看向他,脸色苍白如纸。
“好些了吗?”暗金色渐渐淡化。
“”白岸紧绷的身体在失去压力后便放松了下来,他的胸腔微微起伏着,衬衫的背后已经被汗浸湿了大半,“我怎么了?”
“你的精神状况不大好。也许和血脉觉醒有关。未知序列的语种中,你的类型独一无二。我对你的了解很少。”
“未知序列?”
“从前述灵界的史学家们整理出了历史上有记载的流传较为广泛的一百个语种,将它们编为十个序列,每个序列中包含十个语种,将序列和语种作为编号。这些已知序列的语种在述灵者的世界中,就像人类世界的九九乘法表。但世界上也存在着其他在历史上没有任何记载的语种,我们将其统称为未知序列。你的语种在历史上是第一次被发现,命名为;但由于登记失误,正式登记名为。”
“比较好听啦话说是什么时候发现的?我小时候吗?为什么我自己什么感觉也没有?”
帝岚听见他的前一句话时微微一怔:“你和白涯很像。”这种不管刚刚发生了什么都能选择性遗忘并且迅速恢复如常的性格大概就是所谓的神经大条吧。
“的确是在你幼时发现的。你应该也有所察觉才对,因为只有你能听懂不同语种的述灵者的语言。”
“这样啊”人形自走翻译吗话说,“您跟我老爹很熟吗?”
“我们同级毕业,导师都是前任院长。”
“诶?”
“很惊讶我的外表年龄?”
白岸点了点头。白涯的同级生,起码也有四五十岁了吧?但是眼前的男人看起来才二十出头实在年轻得过分。难道是天天山童姥?
“这是返祖化的影响。返祖化是述灵者频繁使用言术引发的现象。述灵者的返祖化指数有两个临界值,70%和90%。达到70%以后,身体外表将停止老化,内部的老化也会大幅度减缓速度,各项机能和言术的力量都会有大幅度提升,而随后期返祖化指数的持续增长,述灵者受血脉的影响加深,则会表现出返祖体征和性格上的转变。”
帝岚顿了顿,将已经微凉的红茶饮尽,眼神愈发深邃:
“当达到返祖化指数的第二临界值,述灵者的力量完全觉醒,这时会出现三种情况。第一种情况,述灵者内心的破坏和冲动被无限放大,失去控制而变得极度危险;第二章情况,保有自己的意识,却无法控制自己的力量;第三种情况是最好的一种,保有意识并能够控制自己的力量。但无论是哪一种,达到第二临界值的述灵者都只能保持完全返祖体征的模样,无法变回人类。
“这时的返祖述灵者自然寿命会变得很长——中国古代的人类称呼他们为‘妖怪’。”
妖怪
“意思是,中国古代的神话传说,都是真的吗?!”
“不只是中国的部分神话传说,世界各地流传的大部分所谓神话,都只是被人类夸大了的片面化的真相而已。历史本身就是一幅永远也找不齐碎片的拼图——这是述灵史学界流传最广的一句箴言。”
白岸默默点了点头。的确,人们再怎么想还原历史,也只能了解到其中的部分真相罢了。
窗外的天色已经略显暗沉,不知不觉间桌上的热茶也已经凉透了。
突然意识到自己从进来起就一直在向院长先生提问,他不由得抬手挠了挠鼻尖:
“谢谢您告诉我这些不过您今天会找我来应该是有别的事情吧?”
唇边弯起一抹淡淡的弧度,帝岚此时露出的笑容让白岸不由微微一怔。
就像见到一只优雅的狐狸终于摘下了严谨肃然的面具,此时的帝岚身上看起来更多了几分真实感。
“不用以敬语来称呼我,”帝岚站起身,递给他一张暗金色的卡片,“今天找你来,是想请你帮我一个忙。”
跟在帝岚身后,白岸从院长办公室门口走道尽头的那扇门乘上了另一座电梯。
没有明显的感觉,电梯却运行了不短的时间。
“我们要去的地方在本部岛屿下方。”帝岚仅仅解释了这么一句,便没有再开口说话。
白岸总觉得有些诡异的类似见公婆的紧张虽然这个形容用在这里实在是不妥。
一片沉默中,他们到达了目的地。
电梯门缓缓向两侧打开,映入眼帘的是一座拱顶式建筑的内部,洁白的墙面雕刻着金色的符文,猩红的布幔点缀着刻满了浮雕的穹顶。穹顶和四壁镶嵌的奇异玉石散发出柔和的白光,照亮了空旷的大殿。
大殿的正中央竖着半人高的白色石柱,表面是精致的玫瑰浮刻。自石柱的根部起,向四周地面延伸出的纹路彼此交织缠绕成了一个巨大的图腾。
帝岚递给他一张卡片,然后用自己的通行证刷过门边的仪器,门框中便漫开了一层莹蓝色的光膜,待他的身体从中穿过,光膜便消失不见。
白岸学着他的做法跟着他走了进去,陌生的情绪再次涌上心头。
是无声的嘲弄,却又夹杂着一丝淡淡的怜悯。
“这里被称作。我们的正下方是所有述灵者的——也就是科洛尼亚学院的院徽所代表的地方,”帝岚的目光移上穹顶,声音里带着淡淡的落寞,“。”
白岸顺着他的视线向上看,浮雕组成的图案正是被放大了无数倍的院徽。
那不知名的巨兽在火焰形成的囚笼中疯狂挣扎着的画面被刻画得惟妙惟肖,在猩红布幔的衬托下更添了几分压抑残酷的美感。
“下面关着返祖述灵者吗?”视线描摹着那些金色的纹路,白岸突然间想到了什么。
“是。”帝岚收回目光,肯定了他的猜测。
他缓步上前,骨节分明的手掌按上白色石柱的顶端。
炽金色的光路自他的掌心下方亮起,迅速地自石柱向地面延伸,点燃了大殿之中的一切金色。
是的,“点燃”。
那些耀眼而冰冷的金色纹路在这时仿佛有了生命一般,缓缓地流淌着——那样炽烈,那样灿烂的金色光芒,明明不具有任何温度,却能让人生出这比阳光更加温暖的错觉。
仅仅持续了片刻,金色的光芒逐渐暗淡,四壁的玉石散发出来的白色光芒也渐渐弱化,这片空间内的亮度慢慢下降。
白岸又一次抬起了头,然后为自己双眼所见的一切屏住了呼吸。
背景是无尽的幽蓝虚空,点点碎光组成了浩渺的星海,明暗不一的细小光丝将那些星芒联结在了一起,像是无数流星以不同轨迹划过留下的痕迹。
那是能够震撼人心的无法用言语形容的极致之美。
“这就是。”
静止的虚空星海开始缓慢地运转,隐藏在其中的那些神秘符号在少年眼眸中的倒影愈发清晰。
无意识地,他低声吟咏出了那神秘古老的音节。
帝岚的眸中迅速闪过一抹暗金色,这是他情绪有所波动的一种表达方式。
这个孩子果然是能通万言的译者!就算他无法使用那些语言的力量,但他却是独一无二的,能通晓所有语种的译者!
很快地,星海重归宁静,大殿内的亮度一点一点地提升,恢复了最初的模样。
星路消散,少年的眼中仅有洁白穹顶上精致的浮雕与猩红的布幔。
他呆呆的仰着头,脸上仍旧残留着一丝震撼。
“你读到了什么?”
却是帝岚抓住了他的肩膀,神情是从未有过的肃然。但院长大人很快便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松开了手,紧盯着他,眼神中满是迫切。
“好像是一首诗?”
离开白塔时已经很晚了,白岸靠着手册导路,到餐厅买了份意面提回了宿舍。
脑海中挥之不去的那段话语让他恍恍惚惚地绕着宿舍楼周边转了一大圈才找对了路。
——【命运的轮盘转动不息,世界的沙漏流逝光阴,沸腾的血液奏响尽头的序曲。
揭开封印者必将自食其果,诅咒将使他背负上沉重的命运。
苏醒的恶龙终会带来无穷灾厄,而唯有手持利刃者能叫他长眠水底。】
星路显示出的这段话到底是什么?是预言?还是史诗?
内心深处却有个声音不断地告诉他,这是“命运”。
还有那个反反复复的梦境他的意识里,似乎对那些话深信不疑。
那个男人真的已经死了么?
嘴角扯了扯,白岸的脸上露出了一个难看无比的笑容。
世界上每天都有那么多的人死去,就算死掉的那个人是自己,也不应该太过惊讶才对啊。可是心底依旧有一种酸酸涩涩的钝痛,无论如何也挥之不去。
混蛋白涯。
他站在宿舍门口,揉了揉有些发酸的鼻子,闭了闭眼,轻呼一口气,推门而入。
诶?有人?!
“不好意思,走错了。”一脸尴尬地退出房内并带上了门,白岸抬头看了看宿舍房号。
是217没错啊?
他挠了挠头,又一次推开房门,视线恰与坐在沙发上的少年相对。
空气凝结了数秒,少年面无表情地开了口,语气毫无波澜,像个没有设定情感程序的机器人:
“叶璟,你的新室友。”
有那么一瞬间,白岸在他身上看到了齐轩的影子
月亮被厚厚的云层遮挡,无风的夜晚,大概是小说里最适合杀人灭口的好天气了。
细小的风声擦过耳边,穿着黑色衬衫的人双眸微微一眯,闪过了接踵而至的袭击,而后转身抬手招架住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身后的金发少年狠狠下劈的长腿。
这家伙的反应速度又进步了。金发少年轻“啧”了一声,心里赞叹的同时略微侧过半个身子,下劈的腿曲起,改劈为蹬。
黑衬衫扭身躲过这即将在自己身上留下鞋印的一脚,微微松了口气,扣住少年的脚踝:“洗衣服是很麻烦的。”语气显然非常不满。
他放开了手,整理好自己变得有些凌乱的衣服。
见他没什么战意,金发少年有些无趣地站直了身体:“你还有洁癖的吗?”
韩子钦翻了个白眼:“我没有,可我刚洗过澡。”
苏维尔怂了耸肩:“真可惜。”齐轩从暗处走了出来,站到他身边,一言不发。
他们会在这里遇上,显然都是要去参加狂欢夜的。
“这些天你们跟不少人打过了吧,还不过瘾?”
一提起这个,苏维尔俊美的脸上便露出了十分郁闷的神情:
“维兰兹他们居然不接我的电话。”
“”韩子钦的嘴角抽了抽。学生会会长大概也猜到他们打电话是为了约架吧。当然不会接了
说话间,他们已经走到了今晚狂欢夜的主场——奥利维亚堡。
科洛尼亚本院的占地面积非常之大,因此在本院中大大小小的餐厅算起来也有34个,散落分布在各处。这些餐厅的主厨各有所长,为了主厨的特色菜绕大半个校区只为了吃饭的学生不在少数。
奥利维亚堡是学院内公认的第一餐厅,它是一座仿欧洲中世纪贵族风格装修的城堡,足以容纳数百人同时用餐。但精致华美的装潢并不是它广受欢迎的主要原因——奥利维亚堡有最优秀的主厨和最美味的自助餐点;它还会时不时举办各种主题日,丰富多样的菜式一个月都不见重复。
学生们在狩猎游戏的三天里吃的基本都是面包饼干所以就有了在游戏结束后开展狂欢夜的惯例——这个由服务部负责主办的活动,便因超过百分之九十的票数而决定在第一餐厅举行。
灯火通明的城堡内,学生们各自围坐,一边用餐一边讨论这些天的八卦,优雅的动作和讨论的内容形成了古怪的反差大厅中央的舞池里,少年少女和着优雅舒缓的曲子翩然起舞。
舞池边的钢琴师穿着一身白色的礼服,黑色长发用细细的发带束着披在肩头,唇边扬着的一抹弧度完美无瑕。
天地间的一切都会在他面前黯然失色,哪怕没有站在聚光灯下,这名俊美的少年也依旧是全场最耀眼最引人注目的那个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