柔软透明的硅胶软管悬挂在各处，浅蓝色的晶莹药液顺着蜿蜒的管道，衔接着脆弱的血管。当药液进入血管与鲜血混合，冰冰凉凉的感觉，就像是许多细小的虫蚁攀爬在体内。
渐渐地，这些冰凉的液体彻底与血液融合在一起，流入内脏，渗入肌肉。
方易感觉原本因为难受而紧绷的身体，瞬间放松了许多，并开始有了浅浅的睡意。
他呼吸平缓，感受着外界吹进屋子里的微微凉风，原本已经极为模糊的视线，再次变得更加模糊，仿佛整个世界，都被笼罩在了雾化的玻璃中，只有几盏明亮的灯，犹如冰冷的太阳，悬挂在眼前。
耳边，传来了压低了的脚步声以及父亲和医生的交谈声。
“您好，方寒川先生，请问您是否方便跟我出来一下？”
“哦，好的。”
门关了。
方易的世界原本应该就此寂静，但不知为何，却仍旧能够听到走廊中，父亲与医生之间的低声交谈。
“这是您的儿子方易目前的情况。”
方寒川没有说话，似乎在沉默。
许久，他的声音才响起：“终究还是转移到了脑部么”
“确实如此，方易体内的癌细胞已经从身体的他处转移到了大脑内部，目前癌细胞还在扩散，它所处的位置，刚好是大脑视神经所在的地方，所以他的视力有所下降，接下来继续下去，他很快就会失明。”
方寒川再次沉默，许久，他才声音沙哑道：“量子计算机和粒子加速器结合治疗癌症，真的没有机会么？”
“技术是最近才彻底成熟的，但也只是能够应对一些还并没有转移到大脑内部的癌细胞，通过量子计算机快速精准的查找定位癌变细胞，然后用粒子加速器产生的射线手术刀抹除癌细胞，只能应用在身体的其他部位。像大脑这样复杂的人体器官，粒子加速手术刀还并未达到十分精确的地步，附带的一些辐射，很可能会导致方寒彻底瘫痪，甚至于直接脑死亡的可能。”
“如果使用这个技术，有多少几率能够成功治愈？”方寒川的声音更加颤抖。
“百万分之一。”医生叹息：“也就是说，几乎不可能治愈，如果他的肿瘤只是在颅内一些比较不重要的位置，进行手术，哪怕不用粒子加速器，也能够治疗，可惜”
方寒川微微喘息：“他还能活多久？”
“这个不好说，如果坚持治疗的话，也许能活十年，但是并不乐观。最初他会因为脑部肿瘤的压迫，出现失明症状，随着癌细胞继续摄取养分，他的身体机能，包括抵抗能力会减弱，患上其他疾病的可能，会大大增加，甚至于其他不同类型的癌细胞，也会爆发，最好的情况就是现在这样，单独的癌细胞不断发展，逐渐让他失去不同的身体机能，如行动能力，语言能力，听觉能力等，最终则形成一种近似于脑死亡的状态。”
“他今年只有十七岁”方寒川的声音充满了痛苦：“以前他很健康，就像其他孩子一样，会跑会跳，甚至连感冒都不会，十年，十年也只是好的结果了么？我还希望看到他能够娶妻生子，能成为一个真正的男人，现在你告诉我，他没救了？”
“方先生，请您冷静一下，我知道这种事情无论发生在谁的身上，都很难接受，但它确实发生了。”医生劝告的声音顿时响起。
方寒川的声音中掺杂着怒气：“我不希望我的儿子，永远像现在这样疾病缠身，更不想他接下来的人生，永远跟冰冷的机器和那些难看的软管连接在一起，如果你们不能治他，最初就不该留下任何希望。”
“我们也不知道，他的癌细胞会突然转移到脑部，实在是抱歉。”医生的声音中充满了歉意。
呼
方易虚弱的长出了一口气，柔软的床，莫名让他感觉变得坚硬了许多。
他曾梦想自己能够在成年后，拥有自己的一番天地，能够追求自己喜欢的事物，能够对一直暗恋的那个女孩儿表白。
他曾梦想能够通过自己的努力，在二十多岁的时候，拥有自己的家庭，拥有自己的一席之地。
对于父母这些年的照顾，他很感激，并希望自己的羽翼能够早日丰满，以此来回报父母。
但，癌症却在他这么年轻的时候，彻底击败了他。
这是最好的时代，也是最坏的时代。
在当今，癌症已经并非是什么特别大的疾病了，有很多方式方法都能将癌症控制，乃至于基因c纳米机器人c粒子加速器这类的手段，都能够治愈癌症。
癌症是基因突变导致，这事实上算是一种进化，随着近代科学发展，医疗发展，越来越多本不该被自然选择的人存活了下来，人工干预导致越来越多的存在特殊癌变型基因，在人类的传承中一代代保留扩散开来。
以至于很多人都会在年轻的时候，患上癌症，但它并不可怕。
方易癌细胞所生长的位置，实在是太过危险了。
可怕的是，明明可以治愈并已经控制的癌症再次突变，再次扩散，再次转移。
方易的情况正是如此。
二十五岁？
或许自己的梦想，要变成活到二十五岁了。
方易仰望着头顶模糊的冰冷光芒，如此在心中默默开口。
他不怪父母没能传承给他健康的基因，不怪自己命薄如纸，只怪时光短暂，白驹过隙，还来不及了解世界，却已经被世界抛弃了。
※※※※※※
电梯悄无声息的从高处向下降落，略微沉闷的气氛和高氧的环境，令方易有些眩晕。
他沉默的看着略微站在身前左侧父亲的身影，心中的感触颇多。
原本清晰伟岸的身影，此刻也变得模糊不清了。
“感觉怎么样？”方寒川打破了沉默，他的声音中不至于充满慈祥，也不至于满是悲痛，听起来就像是随意询问。
“输液之后，感觉好多了。”方易微微一笑，抬起胳膊稍微挥了挥，显示着他的力量。
方寒川低声道：“很不错，看来再过段时间，你就会更好了，我听朋友说海市那边有一个不错的医疗机构，专门可以攻克癌症，过两天就带你去看看。”
虽然方寒川的话语简单，但方易却听出了其中包含的太多太多含义。
这其中有方寒川的巨大压力，作为父亲心疼儿子的父爱，有方寒川不肯放弃的信念，还有方寒川不服与低落。
只是，他隐藏的很深，试图让方易不能察觉。
“算了，我觉得这里就很不错。”方易微笑：“我可不喜欢在那些诡异的机器里被检查，然后被一群非人的ai人上下乱摸，那种感觉特别不好。”
方寒川皱眉：“这都不重要，主要是治病。”
正说着，电梯稳稳的落在了地上，然后轻轻打开。
高耸入云宛若丛林般的楼宇伫立在眼前，湛蓝的天空中，许多磁悬汽车犹如飞鸟般，在高空中穿行。
方易试图再看清一些眼前的世界，最终却只能以失败告终。
一个穿着西装革履的俊朗男人身影，笔直的走了过来，微微低头道：“感谢您能够信任我们的医疗机构，请问您是要乘车，还是要去停车场取回您的车辆？”
“不需要。”方寒川冷冰冰的开口。
穿着西装革履的男人摊了摊手：“抱歉，希望没有打扰到您。”
方寒川拉住了方易的手，提步朝着停车场的方向走去，他的步伐不快，厚重的手掌令方易觉得仿佛在依靠着一座大山。
一路上，有不少那种穿着西装革履的男人正在四处走动，有一些如同保安c侍者，正在服务着周边的人。
这些穿着西装革履的俊朗男人并非是真实的人，他们是ai生命。
近年来ai的发展到了空前飞速的阶段，ai人在不断地取代着正常人类的工作岗位，从一些简单的服务工作，再到一些技术性的工作，到处都充满了ai智能的身影。
这些ai智能用他们的能力，证明了有许多事情，他们做的比人类更好。
而在这个充满了ai的社会，拥有越多的ai则越代表这个人的财富更加惊人，譬如一间常见的快餐店，十名ai，就可以取代几乎二十名人类的工作效率。
如此一来，越来越多的人，也开始退出了劳动，转而拥有了更加自由的生活。
但，方易的家庭，却并不是这样。
方寒川是一个十分反对人工智能的人，主要反对的是人工智能的诞生，致使越来越多的人开始进入到了无所事事的生活当中。
而伴随着这种无所事事的状态，更多的人也就成为了什么都不懂的人，他们掌握不到知识，没有更好的能力，ai远超于人类的智慧，并在逐渐令人类退出社会的舞台。
当然，方寒川也认为有些地方，应用人工智能是非常不错的。
譬如，他是一名建筑设计师，在施工方面，人工智能的确拥有更高的效率，以及更加精准的工作能力。
方易没有父亲这样极致的认为很多事情不应该由人工智能来做，但有时候，他也的确觉得父亲的想法是正确的，当人类对世界的作用变小了，也到了该淘汰的时候，因为这不是智慧，而是无所事事的蛀虫。
很快，方寒川便带着方易来到了停车场。
琳琅满目各种各样的磁悬车停在各处，看上去异常整齐，富有着科技感。
对于方易来说，驾驶磁悬车在天上飞，是他的梦想之一，马上十八岁他就可以拥有驾照，可惜的是他永远无法拥有驾照了。
因为即便磁悬车可以无人驾驶，但拿到驾照仍旧要考验一个人的视力，方寒虽然距离失明还有段时间，但却也已经失去了考取驾照的资格。
方寒川娴熟的打开了磁悬车的后门，让方易上车。
关闭了车门后，方寒川正准备进入驾驶位置，却猛地听到了有人在叫他：“寒川！”
方寒川停下了开门的举动，看向了那个方向。
一个也是穿着西装革履，戴着金丝边眼镜的男人缓缓走了过来。
方易透过车窗，看不清楚男人的长相，却感觉对方文质彬彬，就像是一个学者。
穿着西装革履的男人用拳头撞了一下方寒川的肩膀，笑着说道：“怎么，老同学不认识我了？”
“叶致安？”方寒川愣了一下。
“说对了，算你还有良心。”叶致安笑骂了一声道：“不过，你可以叫我杰克叶，叶致安这个名字，也就你这种老同学才知道了。”
方寒川道：“听说你高中之后就去国外留学了，没想到又回来了？”
“走遍了世界，还是觉得这里好。”叶致安开口：“话说回来，我有多少年没见你本人了？快二十年了吧？你看着都变成中年油腻的大叔了，看我还这么年轻。”
方寒川道：“你也好不到哪去。”
叶致安看向了坐在磁悬车中的方易，道：“你儿子？”
“当然。”方寒川随意回了一声。
“长得不错，三分像你，七分像他妈妈，恐怕在学校里也是个风流倜傥一肚子坏水的公子哥。”叶致安撇嘴道。
方寒川不着痕迹的摇了摇头。
叶致安冲着方易挥了挥手，疑惑道：“我记得你还有个女儿吧，怎么也没一起带着？”
“她在上学呢，没带出来，你这是？”方寒川看向了叶致安。
叶致安叹了一口气道：“这不是跑来找合作么，再怎么说也是个从海外归来的博士，还要亲自跑到这来找合作，简直降低了我的档次，现在的合作方也真是的，动不动就派来个人工智能洽谈，一点诚意都没有。”
“你现在在做什么？”方寒川有些意外，叶致安在国外读博士的事情他倒是知道，只是叶致安非常神秘，具体是学的什么，老同学都不清楚。
叶致安随手伸进西服贴着胸口的兜里，取出了一张电子名片，递给了方寒川：“喏，就是做这个。”
“水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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