斗笠的材质是鸿蒙中的青苍竹,苍苍翠翠,质朴无华。
送给洪环斗笠的,是一个古怪大修,秉持着侠客大道,古道热肠,在鸿蒙中四处游荡,彰显自己的侠义气概。
大修叫古三。
古三大侠赠送斗笠时曾说,他日你洪环道祖若是觉得自己跋山涉水,四处游荡为苍生求命,可以戴上斗笠,这叫侠客。
诸世皆称众生,独他称苍生。
洪环忽然想起这番话,于是戴上斗笠,笠沿刻了三个铭文,侠客行。
洪荒的大日蓬来,光晖灼灼,照得洪环后背金芒流溢,身前投下一片阴影。
是非善恶,孰分阴阳。
洪环步步生莲,脚步高低深浅不一,顷刻间便走出方台山数千里距离。
远处,大赤天众正在修补破碎山河,仙修如同铺天盖地一般,泱泱一片,焕发着各色神光。
色泽万千。
仙修们或是结阵炼化混沌,或是掐动灵诀牵引地水风火,还有些搬山赶水,运送灵根,忙的不亦乐乎。
三头六臂的大赤天司日正神堤图挥舞着六杆大旗,在天穹上指挥仙修,他三颗头颅和六条手臂都各自执掌一方,指挥起来倒是有条不紊。
突然,堤图瞥见洪环的身影,慌忙丢下大旗,三颗头颅张口大喝:“道祖来了!”而后一头撞入天庭。
正在修缮天地的仙修们怔愣了一会儿,忽然嗡的一声溢散开来,四下奔逃,如同鸟兽散。
仙修们驾驭着流光逃遁,远远望去,像是一个彩色光团,炸裂开来,流光溢彩,弥天漫地。
有几个莽撞仙修,闷头冲到洪环面前,见了洪环,吓得眼前一黑,直直栽入大地。
洪环驻足四顾,膛目结舌。
天穹中传来堤图的大吼,音如雷滚:“你们还不快跑,上次本神差点被只猴子一棒子打死,道祖却将那猴子给打死了!”
众仙修听了,更加惊惧,开始口吐精血,加速逃亡。
洪环撇了撇嘴角,自腰间摘下日月葫芦,饮了一口云酿。
洪环忽然觉得将葫芦别在腰间有些麻烦,于是伸手拘来一片山脉,炼成一根岩杖,持在手中,又将日月葫芦系在岩杖顶端。
道祖拄着岩杖,杖上系着酒葫芦,头顶斗笠,远赴山水而去。
衣袖飘摇。
洪荒日升月落,便是一昼夜。洪环往西而走,大约走了四十余昼夜,其间顺风顺水,只看了些苍山大河。
这一日,洪荒大日初升,西天繁星未退,洪环来到一处原野。
原野是一片不大的平原,张目四望,只觉得旷野荒芜,树植稀少。
原野上尽是些野草,色泽青黄接替,被原上的大风一吹,便掀起一阵阵草浪。
十数里,上百里才会出现一棵大树,枝干黢黑,树冠松黄如炬,动辄笼罩数里。
树叫啾木。
洪环觉得金莲太过耀眼,于是又将金莲换做青云。
洪环一步踏下,便有一团青云凝成的脚印,垫在脚下。洪环走过的地方,会留下一条青云脚印铺就的小路,旋即,又慢慢消散。
一条青云小路,蜿蜒曲折的悬在荒芜原野的半空,忽然,洪环停下脚步,原野上有悠悠扬扬的笛声传来。
笛声清脆,如同山间幽涧,潺潺流淌。听入耳中,恰有春风拂面之感,只觉苍翠欲滴。
笛声颇远,洪环驻足听了片刻,才举目望向笛声来处。
只见远远有一头赤色神牛悠悠走来,穿梭在青黄的野草中,像是要横穿整座荒野。
神牛浑身赤红如血,只有牛角和牛蹄是灿灿的金色。神牛身上的牛毛打着旋,一个个毛发漩涡在牛身上交织出一幅奇异道图。
牛背上坐着个小童,身高不逾三尺,身着青布小衫,头抓双辫,生得明眸皓齿。
小童嘴前横着一根翠绿竹笛,正闭着眼睛,认真吹奏。
洪环来了兴致,伫立在原地,看着赤红神牛悠悠走来,目光不断打量着小童。
待到神牛驮着牧童走到近前,洪环眯着眼睛笑道:
“你资质尚可,若是寻仙问道,定能修成大罗金仙,倘若道途通坦,便可有幸证得小道圣人。你,可愿随我修行,做个道童?”
洪环见了小童,心生喜爱,想起收徒传道一事来,可小童的资质不足以做道祖弟子,只能收做道童。
牧童睁开眼睛,有些惊讶,旋即眨巴眨巴眼睛,开始上下打量起洪环来。又骑着神牛绕着洪环转了三圈,先是探头往斗笠底下望了望,便开始兴致勃勃的盯着洪环脚底看个不停。
洪环离地半丈。
那神牛眼中满是灵性,骨碌着眼珠子,也盯着洪环上下打量,不时翻出一两个白眼。
半晌,牧童嗓音稚涩,小心翼翼问道:“老爷爷,你是鬼吗?”
“不是。”
“那你为什么可以飘在空中?”牧童满眼好奇。
“因为我足不能沾地。”洪环轻笑。
“为什么不能沾地呢?”
洪环脸上笑意浓郁,觉得牧童有些好玩。
“因为我是道祖啊,你看。”洪环从空中走下,一脚踏在大地上。
忽然之间,虚空生花,花绽仙香,地涌灵泉,泉现金莲。漫天流虹飞舞,道音久唱不绝,异象迭起。
整座荒芜原野顷刻之间,化作一片祥和仙境,仙气弥漫,道音飘渺。
道祖临尘,天地异象。
牧童在一旁看得呆了,四下张望,忽然发现了什么,噌的一声跳下牛背,三步并作两步,扑向一朵斗大金莲。
牧童从金莲中抠出一颗金灿灿的莲子,放入口中咀嚼,流着口水,陶醉道:“好吃啊!”
牧童兴奋异常,开始四下奔走,采摘莲子。最后更是摘下十数朵斗大金莲,抱着莲茎,如同撑着大伞一般,站在洪环跟前。
牧童嘴里塞满了莲子,含糊不清的正色道:“老爷爷,我以后可以跟着你吗?你踩一脚就能有这么多好吃的,我再也不用担心挨饿了”
“可以啊。”洪环笑得咧开嘴,忽然觉得分外有趣。
牧童高兴起来,笑得眼睛眯成月亮,努力嚼着嘴里的莲子,清香四溢。
洪环慈爱的摸了摸牧童的脑袋,牧童忽然觉得自己思维豁达,头脑聪颖。
于是连忙撕下一片金莲花瓣,裹着莲子吃下,果真好吃了不少!
又想起漫天坠落的天花是不是可吃,急忙伸手去接,可天花落在手中便化作异香飘散,牧童有些苦恼。
洪环看得有些膛目,轻声问道:“你有名字吗?”
“有名字,我叫尘浩!”牧童呲着牙,仰头道。
“嗯,是个有道义的名字。你叫什么?”洪环颔首点头,又一手指着神牛问道。
赤红神牛正在低头啃食金莲,津津有味。
尘浩拍了拍神牛的脖子,拖着十几株金莲,坐上牛背,嬉笑道:“它不会说话,也有名字,叫驮龙。”
“驮龙?你给它起的吗?”
“不是的,不是的,是它亲口告诉我的。”尘浩骑坐在牛背上,连连摇头。
洪环又有些膛目,最后深深的看了驮龙一眼。
洪环收回踏在地上的脚,重新立在虚空中,引着尘浩继续向西而去。
尘浩骑着驮龙在后面紧紧跟随,这头赤红神牛依旧行走悠然。
洪环收回脚后,天地异象消失,一切又变回原来模样,荒芜依旧是荒芜,原野还是原野。
粗犷的大风鼓动着原野,吹拂着孤独耸立的啾木,啾木的叶子颤动,发出‘啾啾’的鸣响。
尘浩举着小手,向洪环介绍道:“这是啾木,春天开花,冬天结果,果实是方的,彤红彤红的,只是不好吃。”
随着大风的肆虐,啾啾的鸣响开始起伏跌宕。尘浩看着怀中的金莲,忽然想起什么来,问道:
“老爷爷,我能当道祖吗?”
“不能,道祖只有五个。”洪环走在前面,呵呵笑道。
“哦。”尘浩应了一声,情绪低落,眉眼低垂。
“你日后要称我道祖老爷。”洪环回头正色道。
“道祖老爷。”方才还眉眼低垂的牧童,骑在牛背上,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礼。
“善。你把金莲扔了,吃这个。”洪环从袖中掏出明黄天莲和青阳天莲,一并交到尘浩手中。
尘浩将十几株金莲夹在两侧,不舍丢弃,小心翼翼接下两株天莲。
小童吃了一颗青阳莲子,打了个饱嗝,额头泛青。口中连连称赞美味,又急忙将十几株斗大的金莲扔掉,而后将两株天莲小心的挂在驮龙的金色牛角上。
“道祖老爷,怎么才能飞呢?”尘浩踩在驮龙背上,蹦哒了两下。
“要修道,得长生。”
“可是要如何修道,如何得长生呢?”
“你无生老病死,已得长生,只需修道。”
“老爷,道要怎么修?”
“我传你蒹葭餐露诀,此诀胜在高上清灵,长修久习便可得道。”
“是老爷的道吗?”
“不是,是蒹葭仙子的道。”
“老爷,蒹葭仙子是个女的,我是男的,我要是学了会不会变好看”
“”
小尘浩跟在后头喋喋不休的问着,洪环被问的受不了了,于是掀开了岩杖上的日月葫芦。
小尘浩闻了一丝酒气,昏昏沉沉趴在驮龙背上睡去。
再醒来,已过一昼夜。
驮龙驮着尘浩,跟着洪环早已走出了荒芜的原野,踏入一片景秀群山。
洪环道祖心情愉悦,说要煮茶,于是派出尘浩四处寻找灵泉。
小尘浩举着茶壶,骑着驮龙在山野间兜转,四处寻找灵泉。
找来了十数种灵泉,道祖老爷都只是摇头,最后还是从天边摘下一片灵云用来煮茶。
道祖端坐在青云上斟茶饮茶。
小尘浩立在一旁,眼巴巴望着,不时擦着口水。
洪环笑着说你小尘浩还小,等以后长大一些,才能喝星藻茶。
小尘浩悻悻然,从怀中掏出一粒黑色丹珠,含在嘴中。
洪环问他哪里来的灵丹,尘浩说驮龙会吃些灵草仙药,然后吐出丹珠,他就靠这些丹珠果腹。
又过了两昼夜。
小尘浩忽然问道:“道祖老爷,这些地方我都来过,往常要走上四五载,可如今只过了三昼夜,我并不比以往走得快啊?”
“我用了缩地成寸的神通。”洪环坐在青云上,飘在尘浩头顶,俯下身来,看着尘浩。
“可我觉得不曾错过一山一水,真是个玄妙的神通。道祖老爷,我可以学吗?”小尘浩兴奋起来,坐在牛背上连连拍手。
“这是小道,可以不学。”
小尘浩忽然怯声怯气道:“道祖老爷,再往前走有一个女魔头,传言能吞山吃水,还会吞食生灵,凶得很。”
又走了半晌,果然出现了个神异地界。
只见前方漫天黄沙飞舞,黄沙中有巨大的原木和大石,胡乱窜动。远方天幕上,又有些神山和大河,翻腾不已,气势骇人。
洪环四下打量一番,忽而哈哈大笑,带着缩头探脑的小尘浩,走入漫天黄沙中。曲曲折折,最后登上一座山崖。
山崖上坐着一个红衣丫头,挽着双鬓,双手托腮,神色警惕。
洪环笑声道:“女娃娃,我收你为徒怎么样?”
红衣女娃回头看来,眸如春江。
――――――注:驮龙,古代神话传说中东王公仙殿门口的一头赤色神牛,善吐七色彩珠,服之可延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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